第205期:《长春理工大学报》

这个春天我也爱你


   期次:第205期   作者:隋晓云   查看:31   


  回学校前一起收拾行李,母亲拿着一条崭新的小毯子,笑着对我说:“这个等你结婚以后用来包小孩吧。”我偏头好笑地看着她,她的脸上是暖暖的笑容,像是微风拂过一般柔和,眼角有细细密密的鱼尾纹,不经意间让我回想起姥姥常有的慈祥。母亲的声音很轻,像是对我说,又像是喃喃自语。轻飘飘的一句话,很快被淹没在更轻柔的笑声里,像风吹走叶子,像叶子落在泥上。
 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始终惦记的人,爱情会因为疲倦而劳燕分飞,友谊会因为距离而支离破碎,唯有母亲,即使在我们诞生之初便被剪断了脐带,但浓厚的血缘却时时刻刻召唤着我们回到她的身边。人的思念有三,至亲至爱,童年和故乡,而母亲,恰恰是这三者的纽带。
  都说人老了才喜爱回忆一些儿时旧事,然而我还如此年轻,心却沧桑得像一个老者。时不时就会想起“狐死首丘,叶落归根”这么一句话,我站在寒冷的东北,凝望着故乡的方向,细细回味着母亲在我的生命里刻下的痕迹。
  十月怀胎,我在一个空气里都浮动着槐花清香的日子里呱呱坠地,母亲也得偿所愿地盼来了一个女儿。小孩子出生免不得会引来七大姑八大姨探望祝贺,熟识一些的亲朋好友便赶在第八天就早早上门“沾喜气”,而疏远一些的自然就只能等到百日宴上包一个红包,再吃一顿酒,寒暄几句。母亲说,她本家的一位长辈,我应该唤声“外婆”,也来凑热闹看小孩,结果她只探头瞥了一眼就转身离去,并且在三邻四舍大肆宣扬母亲生了一个丑女儿,孩子没有继承父母一点优良基因。母亲自然是不会理会这些无稽之谈,只是很久以后,她含笑委婉地告诉已经长开的我,当初凝着眼前又黑又丑的一小团肉,她的内心也是难以言明。
  果然家丑不可外扬,我佯怒道。母亲不理会我听故事时的大惊小怪,低头继续做着手中的事。她的拇指跟外公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,指尖像一把用钝了的刀,厚实没有锋芒,指甲又厚又硬,泛着昏暗色泽。我总是搬一把小凳子坐在母亲身旁,手撑着脸颊看她低头自顾自地忙碌着。母亲也会时不时抬起头看看面前这只黑不溜秋的肉球,唇边的笑意像午后铺在水面的阳光,漾起一圈一圈涟漪。至于我,就是站在故乡河边的游子,看着那处风景,内心一片安宁。
  在我五六个月的时候,母亲开始教我走路。那时候没有学步车,全靠她双手架在我的腋下。我踩着虚浮的“太空步”,穿着外婆做的小花袄,踉踉跄跄地,像一只沾了水的大飞蛾,怎么都扑棱不起来。慢慢地,家里的每一面白墙都印上了我黑乎乎的小手印。
  八个月光景,我开始长牙,那段日子里凡是能抓到的东西统统往嘴里塞,实在不行就把自己的手指送进去,母亲说她有时候故意把住我肉嘟嘟的小手,然后把她的手递到我面前,可想而知,我自然毫不犹豫地扑上去,带上吃奶的劲儿咬,似乎轻轻地磨已经不能遏制牙龈的酥痒难耐。好在小孩子到底是没有牙齿,软绵绵的也不会让她感到痛楚。
  一周岁多,我坐在小屋前的石坎上,从早到晚“咿咿呀呀”个没完,母亲就尝试着教我说一些简单的词语。我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的嘴巴一张一合,然后小嘴也跟着动,当然说出来的东西和母亲教我表达的意思完全不搭边。就这样日复一日,晒着暖洋洋的阳光,听着家后边不远处小河哗啦啦的流水声,我的头发从短到能扎人的寸头,慢慢梳起了小辫。摆弄我成了母亲生活中的一大趣事,她总能给我扎些五颜六色的发带,捯饬个十分淑女的造型。我也出乎意料地很是配合,每天都温顺地坐在镜子前,看她给我穿漂亮的衣裙,选小花边的袜子,涂红红的指甲。然后眯着眼睛仰着脸让她给我扑香香的粉,在额头点个鲜艳的红点,这可是当时最时兴的妆扮。后来偶尔和母亲闲聊,她说看着我一点点长大,模样越发清秀可爱,心里才渐渐欢喜起来。她对我的珍视就像母鸡紧紧护着自己的蛋。她每天都会给我换一身干净的衣服,能闻到肥皂的清香。虽然日子清苦没有讲究的衣料,但母亲随外婆有一双巧手,总能把平平无奇的布料改出好看的样式,街坊们也都夸母亲贤惠,日积月累下来,她的手上自然而然地磨起了一层厚厚的茧。
  母亲似乎永远都是这样,宁愿自己受苦受累,也舍不得我受一点委屈,老牛舐犊般捧在手上,含在嘴里。“慈母手中线,游子身上衣,临行密密缝,意恐迟迟归。”这些年,从咿呀学语到外出求学,母亲自始至终在故乡的小屋前守候着,等待我从乳臭未干的毛孩子脱胎换骨成亭亭玉立的少女。都说女大十八变,当我褪去青涩,我想,她的内心是为我骄傲的。
  童年的痕迹心照不宣地藏匿在成长的影子里,追寻于我们身后的那双慈爱的眼睛一定属于一个合格的收藏家。一年年地读着书,离家越来越远,也见了不少世面,所听所闻的不再仅是母亲的故事和唠叨,当初心里那个高大的背影渐渐变得有些佝偻。我长大了,母亲跟不上了,剖心的次数越来越少,内容也愈发冷淡简单。她不止一次抱怨我不再贴心,但我总是敷衍说自己很忙,忙着学习,忙着工作,忙着结交新的朋友……母亲养成了每天守在电视机前记录两个城市天气预报的习惯,她不知疲倦地提醒着我添衣保暖,我嫌弃她的唠叨,母亲却只会淡淡地说一句“你不懂当娘的心”,声音疲惫、无力。我不知道她是否在电话那头悄悄别过脸抹眼泪,都说女儿是母亲的贴心小棉袄,但我想我这件小棉袄实在是不合格,穿着反倒让她生寒。
  今年春天,她的腰病突然犯了,整日躺着将养。俗话说病来如山倒,母亲的脸色陡然间苍白得有些吓人。怕她闲来无事烦闷,我开始逼着自己每天挪出半个小时来打电话宽慰她,说些平日里杂七杂八的趣事。半个多月后的一天,她发来一条短信,很长,看到最后,她说妈妈很爱你,真想这一辈子都陪着你。我心下一惊,急匆匆地跑出教室打回电话,她软软的笑声让我松了一口气,“你还真怕我想不开啊?”我哭笑不得,母亲解释说她只是想我了。
  如今的我们就是一对闺蜜,母亲有时会像小孩子一样向我炫耀今天做了我最爱吃的鸡肉炖粉丝,然后我配合着咂咂嘴;或者是抱怨弟弟又做了哪些糗事。一切就像冷风过境后的暖流,召回了南飞的燕,唤醒了沉睡在杂草丛中的嫩芽。母亲是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,淡然,温和,不畏秋风乍起,不惧千里冰封。我是在枝头筑巢的小鸟,充满欣喜地飞向远方,直到夜幕落尽时归来。
  记忆里那个春日,母亲在电话那头对我倾诉着思念,而我站在这个乍暖还寒的城市想要对她说一句,我也爱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