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96期:《长春理工大学报》

爷爷的抗日


   期次:第196期   作者:鱼伟华   查看:38   


  “70年了。”爷爷望着绯红的落日在天际漫出一片红海,双眼模糊,嘴角蠕动,“你们这一代代,也是真的慢慢忘了。”
  我仔细端详着眼前这位平日里总是乐呵呵的老人。此刻,他眉头紧锁,犹若穿越一个世纪的老槐树,静静地坐在那里。我守在他的身旁,听着娓娓道来的故事。
   “我是遗腹子”
  1927年,国共两党对峙开始,是中国共产党历史上最寒冷的冬天。
  他不是共产党员,是关中黄土地上最朴实无华,流着汗水依然吃不饱穿不暖的千万劳苦大众中的一个。他只知道共产党是穷人的部队,是为了新社会奋斗的群体。从此,他便撂下手里的锄头,参加当地的红军队伍,接受组织教育。
  三年后,噩耗从山西传回家乡。听闻这个消息,身怀六甲的妻子当场昏厥。他在山西经商,因为宣传共产主义,最后遭人揭发,被秘密处死而曝尸荒野,尸身无迹可寻。
  是年腊月,他的遗腹子出生。寡妻孤苦无依,迫于生活行将改嫁,便将出生不久的婴儿抛在郊野。一头母狼发现了婴儿,便打算将弃婴叼回洞穴喂狼崽,幸而被路过的共产党员遇见,从狼口救出。
  共产党员后来成了当地八路军大队长,那名弃婴由他抚养长大。
  这名弃婴,便是我的爷爷。
   “我十岁,就是小八路了”
  “你知道咱家走到芝川渡口要多长时间吗?”爷爷扶着水泥台阶,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坐下。我愕然,从来没有步行走到过黄河边,更别说计算时间了。
  “两个多钟头。”爷爷更像是自问自答。
  1940年,爷爷十岁,村里人称呼他为“小伢子”。小伢子很了不起,七岁时就跟着养父送八路军到芝川渡口东渡黄河。灵活勤快的小手,又是递水,又是帮人擦汗。
  小伢子十岁时,在养父和八路军队员见证下,宣誓加入八路军。他的任务,表面上是放羊娃,每日行走十几里路到黄河边放羊,实则帮忙察看渡口防务,以便八路军分队及时反应,防备鬼子突袭。那段时间,一直有传言说鬼子制定了西安占领计划,要从韩城突袭。
  一名十岁的小八路,从此身肩一份荣耀与责任。每日风雨无阻地领着羊去黄河边。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5年。
“鬼子不是没来过,只不过被打跑了”
  “鬼子来过!”爷爷咂一口老旱烟,“不像很多人说鬼子怕黄河,过不来。黄河虽然凶险,鬼子也确实翻过船,即便这样他们也过来几次。”
  老人顿了顿,“咱八路个个都不怕死,打起仗和鬼子拼命,可人家鬼子也不是吃素的,唉!八路装备太差,装备太差!亏得那段时间蒋介石还算重视黄河,鬼子也不太能使上劲,这才算把过来的鬼子消灭了。”说着,老人握紧了拳头,“恨我没能上战场,年纪太小,大(父亲)不让上。”
  爷爷眼里透着怒火,带着遗憾。“鬼子不是人!”
   “时不时就会有鬼子飞机过来”
  “一红空袭二红紧,双红落下即将临。绿球皆是过境机,回家休息仍注意。绿旁挂红又一批,赶快回避莫迟疑。落下绿球有两讲,或是转来或已归。大家熟记此歌谣,躲避警报占便宜。听过吗?”爷爷嘴角露出一丝微笑,“我八十五了,记得是不是很清楚?”
  小伢子从八岁起就记得清楚这句打油诗。养父告诉他这是保命的玩意儿,尤其是进城的时候。鬼子时不时会开飞机过来扔炸弹,尤其是往城里扔,看到村里人多了也扔。好多时候小伢子看到那炸弹像下雹子似的,每年被炸死炸伤的人不在少数。
  “所以,咱们这些地儿现在每年还有防空警报演练?”我好奇地问了一句。
  “你以为呢?人都被飞机轰炸怕了,真是怕了……”爷爷痛苦地摇摇头。
   “赢了!我们赢了”
  “其实八月份就有消息说,鬼子可能要投降了。那会儿,村里人都快乐开花儿了。当时也没电话啥玩意,先得到消息的人从一个山头翻过山沟沟奔向另一个山头,传递胜利的喜悦。不过政委说了,咱不能高兴太早,必须坚持到最后的胜利才能放松!”
  说到这儿,爷爷变得兴奋了,脸上终于露出了轻松的笑容。
  晚上九点多了,通讯员打着铃,从前沟跑到后沟,挨家挨户通知日本投降的消息。已经睡下的人立刻起身,把不穿的旧衣服缠在树枝上点起火把,激动地涌到村里打麦场,扭秧歌、敲锣鼓,一片欢腾。小伢子把队里刚摘下的一笼梨搬到打麦场上,喊着“甜梨子免费吃!鬼子终于被我们赶跑了,我请大家免费吃!”
  “队里的梨子?”
  爷爷哈哈笑着,“是啊,队里的。我都做好被处罚的准备了,政委说打仗赢了大家高兴,再者说是发给人民群众,就不罚了。”
  夕阳落了。整个天变得黑暗澄净,繁星一闪一闪。晚风起了,我扶爷爷回屋。黑暗里,伴随着爷爷颤颤巍巍的脚步,我仿佛看到了七十年前那一夜的光从眼前闪过。